2011/5/30

我早上起來趕緊補齊昨天索南措的故事。這樣的辛酸血淚,每個字打下去都覺得沈重無比。

索南措昨天說我們等今天九點後她送完孩子去托兒所就能打電話給她,她可以帶我們到處逛逛,順便問旅行社到Manali的車票錢。但我們想今天也沒什麼事,就先別麻煩她了,訂票我們自己也能搞定。想不到走在通往McLeod Ganj的路上我們迎面就撞見一身黑衣的索南措。她十分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說我們怎麼沒找她呢?她說自己原本還買了菜要先擺回家,再等我們打電話給她,但既然碰到了就一起走吧!她把菜留給朋友就得了。

路上的圖博母子  

索南措問我們要去哪兒,我說看旅遊書說有個西藏醫學中心,在temple complex再過去一些距離。她看旅遊書上寫得是Men-Tsee-Khang,說這就是藥房的意思啊,有個大間的製藥中心在下面,你要看的是那個吧?我趕忙說是。

原來醫學中心所在地叫Gangchen Kyishong,那兒同時是流亡政府各個行政機關的所在地。索南措帶我們抄山坡上一條碎石舖成的小路下坡,說這比彎來彎去的大馬路要快多了。媽媽在路上說曾有朋友送給她一枚珍貴的藏藥,但她至今不知該怎麼吃。索南措說那藥很好的喔!你要吃的話,前一天晚上就要先把那藥泡溫水放著,然後第二天在天剛亮的時分吃下它(服用後念誦六字真言更佳)。吃完後若能吃素一個月最好,但若真的沒辦法,那至少就三天吧!

我們一路走到Gangchen Kyishong,大概也走上了一公里左右,抵達時已汗流浹背。原來索南措也不知這裡可以參觀,問過診所醫生,才知道醫學博物館就在後方。博物館不大,門票一人只要5Rs.,但可看性仍相當高。藏藥與漢醫頗為相似,但藏藥自有其完整的體系。一樓展示製作藏藥的各種藥材,其中礦物的成份很多,這似乎是漢醫所沒有的特色。我們看到各色的藏藥藥丸,每一種都用上多種不同的礦植物,且都同時具有多種療效。媽媽說朋友送她的那顆藥丸,同時就有降血壓、消除眼充血、治療肩頸及上背部僵硬疼痛的功效。索南措自己也看得嘖嘖稱奇,說等會兒她要買兩盒治療消化系統的,寄回去老家給阿姨。

Gangchen Kyishong                          Men-Tsee-Khang 

博物館地下室展出多幅藏醫唐卡,詳細記錄了藏醫的宇宙觀、人體觀、疾病分類、療法分類、骨骼血液分析圖等,櫥櫃裡也有展示古老的西藏醫學器具、古代醫書等等,非常精采。

索南措說也是托我們的福她才有機會買到整盒的高級藏藥,因為一般的藏人來看病,藏醫院的醫生不會開給他們一整盒藥,一次了不起兩三顆。她說她會跟醫生講你們遠道而來,這樣就有辦法一次買上一整盒藥了。我們先到診所裡面排隊候診,等醫生開處方。這間診所是由一名日本醫學博士山本先生在1993年捐贈建立的,裡頭有三個診間、一個藥房和一個掛號櫃檯,算是小而美的診所。掛號櫃檯看了我們抄下的藥品編號,說這樣她不知道是什麼藥,得要將完整的名稱寫給她才行。於是索南措便又帶我回博物館,幫我們寫下藥品的藏文名稱。我直說若不是她幫忙,我們就算到這邊也買不了一顆藥呀!

我們總算順利地讓醫生開完處方,在藥房領到藥。索南措說不巧她要的藥現在沒貨了,但我們要的藥都有。想到她好不容易可以順便買上藥,卻還是未能如願,真的很為她惋惜。

藏醫院  

中午我們就在附近一家藏人開的小餐館用餐。我們點了兩碗湯麵(Thukpa),索南措則是一盤像炒麵疙瘩的料理。服務生端上餐點,送上的餐具是筷子,看得我們好生感動--這可是我們在印度第一次用到筷子吃飯呢!而且湯麵味道像極了台灣的家常麵,我們邊吃邊說這碗麵實在是太解鄉愁了。索南措說她在家也喜歡這樣煮。她說自己完全吃不慣印度菜,在四川長大又喜歡吃川味,只好在家自己做菜。她說中國來的物資在這裡都賣得很貴,康師傅的方便麵一包可以賣到45Rs.,跟一碗現煮麵差不多錢了,但有時想解嘴饞也還是會買來吃。另外中國做的高原肉罐頭即使過期了,也仍照賣不誤。

餐館裡放著中國帶出來的拉薩地圖。哪兒才是故鄉呢?  

索南措說在藏醫博物館下方一點的地方,就是達賴喇嘛御醫給人看診的地方。說他也會幫尋常百姓看病,但一天只看上午六點到八點。索南措說他的醫術可高明了,之前她生完孩子身體酸痛,怎麼醫都醫不好,結果有一回跟一名也是台灣來的朋友排隊去看他,他開的藥一吃就好了。索南措還說到那名台灣朋友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見達賴,也終於給她見到了,達賴還送了她一尊小佛像做紀念。她說這尊小佛像得是外國人才有可能拿到的,這名台灣朋友說索南措這樣陪他爬上爬下,不好意思,便把這尊佛像送給了她。她說她希望能把這尊佛像送回去四川老家,但是若不能託付給信得過的人,難保不會被掉包,所以到現在那佛像她都還供在自己家裡。

索南措又聊到自己的家人。她說當和尚的弟弟在印南的寺廟努力進修,平常也沒什麼辦法相聚。搭火車上來是非常痛苦的,她回想第一次搭火車來Dharamsala,那車上擠滿了印度人,乘客就直接在車廂的兩側大小便。那車子之髒呀,想到弟弟每次上來得搭這種車搭上三天多就令人頭疼。我們看著餐廳牆上中國製的拉薩地圖,心想要是西藏獨立,藏人都能回自己家鄉生活該有多好呢?

吃完飯後索南措帶我們去逛流亡政府所在地。一路上我們看到外交部、財政部、議會等機關,之後索南措帶我們下去一間修繕華麗的大廟。我覺得這廟看起來比McLeod Ganj的大廟還漂亮,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後者尚在整修的關係。

圖博議會                           流亡政府內的寺廟  

回程路上一直有個印度人揹著一袋垃圾跟我們討錢。索南措說她剛來印度看到他們可憐,都還會給個一元兩元的,畢竟自己也沒能力多給嘛,想不到乞丐還嫌她給得少。後來學校老師就跟他們說,你們千萬別給印度乞丐錢,他們戶頭裡的錢都比你們還多咧!

天氣太熱,我們叫計程車回McLeod Ganj。索南措先陪我們到旅行社訂好明晚到Manali的車票,一人550Rs.,九點開車,車子是有冷氣的小休旅。中間我為了跟Manali的飯店還有Rohit確認訂房,有驚無險地講了三十幾分鐘的電話。

兩點多了,我們決定在這附近找家咖啡廳坐著聊天,順便等索南措接小孩的時間到來。我們問她當年是怎麼決定跑出來的,她說那時想法很單純呀,就是弟弟在印度,然後在家鄉又學不到任何藏族自己的東西,就想跑出來。她住在四川甘孜縣的一個小村莊,要到印度得先坐車到康定,再到成都,再到拉薩,再到尼泊爾。她說在來到印度之前,她只會說漢語,一句藏文都不會,所以在加德滿都她找到一位她的老鄉,請她來接,在他們家住了一個星期後,再把索南措送去Borda的西藏流亡政府難民接待處。之後她才來到Dharamsala,進入流亡政府為難民開設的學校就讀。

剛來到此地的生活是很艱困的。由於一句藏語都不會說,她被當成中國人,在學校常被欺負。加上離家時家裡疼她,給了她75塊人民幣帶在身上,囑咐她務必吃好,身體好了才有本錢生活,她照著做,所以又引人側目(她至今覺得這話一點不錯,因為身體壞了那就什麼也沒了)。她被欺負受了委屈,想跟校長老師申訴,但是同學們連幫她翻譯都不願意。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終於學好藏語,她後來就對那些當年欺負她的人說,現在我會說藏語了,我漢語也會說,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幫助我的同胞了。

她是在Dharamsala認識現在的丈夫的。她說她的丈夫很有思想,是日喀則人,2003年的時候身上也沒有護照,就徒步翻過喜瑪拉雅山來到Dharamsala。她指著我們咖啡廳樓下的一個街角,說當年她丈夫就在這裡擺小攤做生意。有一回她朋友給了她丈夫她的電話,她丈夫就一直打電話來約她。她說那時剛來這裡,也不想隨便認識什麼陌生男人,就沒理他。但有一回索南措生了一場大病,她丈夫每天在背包裡塞滿水果食物過來看她,就這樣培養出感情了。

就是在這樣的街角,愛情發生了  

他們是在印度的法院公證結婚的。婚後她懷了孩子,去這裡的印度醫院檢查時醫生說你的小孩在你肚子裡排便,非常危險,但是又沒辦法給她診治,所以她只好搭一個多小時的車到山下一家有規模的印度醫院看診。開刀前醫生還說可能只保得住大人或小孩,她丈夫連忙說當然是保大人,孩子再生就有了,還好最後母女都平安。

索南措說印度人重男輕女的觀念很重。她孩子一生出來,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圍過來,問是男的女的?如果是男孩,他們就要紅包。結果他們一看是女生,便悻悻然地走了。

索南措說她在這邊現在找不到工作,丈夫在英國那邊沒有工作證,只能偷偷摸摸地打零工,努力存錢寄回家。她想過乾脆回四川老家算了,在那邊至少不用付房租,生活也有著落,但丈夫說不好,怕她要是回去,就再也離不開中國了,他們夫妻也再無法見面。面對這種困境,索南措說她還是不跟家裡要錢,因為她希望親族覺得她的丈夫是個有擔當的人,要為了面子爭一口氣。

四點多了。索南措說我們先去接孩子吧,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她帶我們走下Temple Road,突然就鑽進一條狹小的暗巷,一路拾級而下,最後踏過山坡上的草地碎石來到一個不起眼的藍色建築物下。這棟房子的二樓就是托兒所,索南措說這裡同時有40多個孩子在這邊。這邊的環境實在說不上好,但她也別無選擇。索南措抱著小女娃兒出來,在走廊上幫她穿鞋戴帽,小女娃卻直楞楞地看著站在一樓的我們,心裡大概在想這兩個人怎麼一直出現吧!索南措抱著孩子,又一路帶我們拾級而上,穿過山邊暗巷的陰溝廢水,走過就蹲在路旁大便的印度小孩,偶而將孩子放在路旁休息一下,再一路回到Bhagsu山坡下的家。途中她還先去拿早上寄放在朋友那的果菜,說她自己提著走就行。我們說那可不,你還要抱孩子,我們幫你拿吧。她說這沒什麼,平常我都這樣過活的。

韓國善心人士為流亡圖博人設立的托兒所  

我們看著索南措下山的身影,想著在Dharamsala這兒,還有多少這樣辛苦的母親呢?

晚上我們隨機選了一家Punjabi餐廳用餐,菜單裡全是有看沒有懂的Punjabi,我們只好亂點了一份Chicken Masala,要價100Rs.。想不到waiter送上來的就是一小盤弄了紅油醬汁的雞胸肉,也沒配菜,我們只好再加點一碗白飯,湊合著算是吃了一頓晚餐。

媽媽見我們旅館對面的山坡路上燈火通明,便再往那邊閒逛。這條山坡路其實頗為熱鬧,有趣的是兩旁招牌寫滿了希伯來文,有的店家甚至插了以色列國旗,不知是否為猶太人聚集區。我們逛到一家服飾店,赫然發現店員就是山下皮包店的店員。他也記得我們很親切地和我們打招呼。媽媽說為什麼到處看到你?我懷疑你就是老闆。他說No, I’m a boss in the future. 若哪天你們來我自己的店,我一定給你們自己挑件free gift。我們笑著一言為定。

Bhagsu山上聚集的(以色列?)外國村  

他說他真的是為人工作,一個月薪水4,000Rs.我說你一個人要顧這麼多地方,你老闆應該給你更多薪水。他說這個薪水其實是不錯的了,大部分人薪資只有2,000Rs.。而且老闆包他吃住,如果花他一些小錢也不計較。他說換做其他老闆,那一定是從薪水裡扣的。

他說在印度也沒什麼勞工保障,碰到壞老闆就是你運氣不好。他在Bhagsu這邊只工作六個月,冬季則在Goa的餐廳上班,薪資更好,但是工作時數更長,一週七天沒有休假。

他覺得他的工作只要誠實,就不是份困難的工作。我說我們不覺得誠實在印度是經常看得見的美德,他也靦腆地笑了。他聊到說他在Goa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服飾店,老闆是個很糟的人,也不會做生意,帳常常算錯。這個老闆由於風評不好,很難找到人幫他工作,但他當時口袋沒錢,亟需一份工作,就找上了他。他說由於自己頗為能幹,所以兩三個月後幾乎所有的顧客都是由他處理,顧客也常常給他小費。但這個老闆發現後,就會扣他的小費。還好老闆的弟弟是好人,經常會幫他cover,把屬於他的小費塞回他的口袋。

勤奮的印度青年  

他來自離德里大概一千多公里遠的貧窮城市Bihar。他家裡經濟狀況不好,又有個在攻讀機械學位的弟弟,所以他便成為家中的經濟支柱。他在這裡一個月薪資4,000Rs.,半數以上都寄回家裡。

他問我是否還在念書?我說我畢業了,回去馬上就要開始新工作,不久後就會跟你一樣忙囉。然而我心裡想,我沒有養家活口的壓力,也不用擔心吃住的問題,與他比起來,我所要面臨的挑戰實在不算什麼。

我們祝他好運,希望將來他能實踐自己當老闆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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